這是第一次， 諾瑪和魯道夫之間不歡而散。諾瑪看著魯道夫消失在自己面前，她知道有一次就會有無數次。

但奇怪的是，諾瑪的心中卻並沒有太多的不適， 相反，她感覺到了一點輕松。似乎一直壓在自己心口的那塊大石被撬動了幾分，自由的空氣從外界流動， 帶來了生的氣息。

諾瑪按住了自己心口。

她皺著眉頭， 她原本以為一直以來自己的壓力來自於她的血緣母親， 而現在， 她也突然明白過來，這份壓力之中，也有一部分來自她曾經信賴和敬重的魯道夫。

曾經信賴……

諾瑪垂下眼， 突然感覺到了幾分諷刺。

可與之同時存在的， 還有另一種感受。她想要讓元素管道立在這片大地上， 永永遠遠的，再不被其他人操控。

這其他人裏，包含了太多。

“可算是走了，導師他還是這麽嚇人。”伊娃探出頭看到諾瑪身前已經沒有了那個熟悉的身影， 頓時松了一大口氣。

“……我們走吧。”諾瑪說。

伊娃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老友。

或許是已經習慣了侏儒的無禮，這一次半人馬也沒有發出其他什麽動靜，只是安靜的踩著步子不緊不慢的朝諾瑪走來。

“聽說你是由導師養大的？”

好奇的侏儒看了看諾瑪，忍不住問。她問出口， 卻並沒有想過得到什麽回答，畢竟她總是這樣，對很多事情充滿了熱情和好奇。而諾瑪那個狗脾氣麽，伊娃自覺自己還是早就看透了。

“並不只有他……我的母親生下我以後，就把我扔給了導師。我的童年和青年時期都是由導師和……很多其他的導師共同扶養的。”

諾瑪的聲音傳來。

伊娃驚訝的睜大了眼睛， 她看著諾瑪的眼中浮現出一點波動。諾瑪渾然不覺，她繼續說道：“他們教會了我很多東西，教會我嚴謹的對待萬事萬物，遵守白金之塔的規則……因為他們就是這麽對待我的。”

伊娃敏銳的察覺到了其中那令人不安的內容，她張了張口。而這時，半人馬突然開口：“只要長大，只要擁有力量，就好了。曾經的很多東西，都沒有必要放在心上。你越是重要，越是不可或缺，那麽大家就都會讓著你，捧著你。”

諾瑪看了眼半人馬，她點點頭，語氣依然那麽的沈穩而平靜：“你說的對。”

只是，或許是屬於人類那一半的血脈影響，偶爾諾瑪也會期望一些單純的情緒。為什麽書籍裏說父母是最無私的人，她卻無法獲得來自母親的疼愛呢？據說養個寵物很多年，都會養出感情，但諾瑪卻從來不曾感覺到呢？

那些炙熱的，在書籍中被人傳頌與歌唱的情感，諾瑪一直都很缺失。這並不是生命中的必需品，諾瑪也一直很明白這件事。

可是就算是作為一個奢侈品，那也未免太奢侈了。

諾瑪閉上了眼睛，她能回想起的，灼熱的溫度，似乎只有卡洛琳。那個女人才會用那樣熱烈的純粹的眼神去看著自己，去接近自己。

只有自己。而不是她身上很多的東西。

就算為了那樣的眼神，諾瑪也會一再對卡洛琳退讓。她按住了自己的額頭，突然感覺到了一點不那麽熟悉，卻不也那麽陌生的情緒。

這個情緒，名為想念。

遠處的風沙漸漸變得濃烈起來，整個視線都充滿了昏黃的顏色。卡洛琳停下了腳步。在她的身前，貝拉·納爾森回過頭，她有一張平淡無奇的臉蛋，比起女兒的高傲，貝拉·納爾森顯得要平易近人得多。

特別是在平常的時候。

就比如現在。

“發生了什麽事嗎？”女人的聲音寬和仁慈。卡洛琳甚至覺得這份音調如果貝拉·納爾森願意去當神聖帝國的修女，恐怕現在也至少是主教的職務。

“沒什麽，只是……也許是錯覺。”卡洛琳搖了搖頭。

“你已經是一個魔導師了，應該相信自己身為一個魔導師的直覺和靈性。”貝拉說道，和導師那過分理性不同，貝拉在教導的時候總是充滿了循循善誘的氣息。

“也許你應該再感受一次，你的靈性不會欺騙你，它來自你的靈魂。”說到這裏，貝拉突然笑了笑，“萬事萬物最終都來自於創世神——雖然我們並不知道他究竟是沈睡了，又或是死去。但這一部分，確實是來自他。它賦予我們靈魂，無論是至高如神祇，卑微如凡人都擁有。它是所有有生生物成神的道標之一。”

卡洛琳慢慢的睜大了眼。

凡人成神，這是不被神祇們所允許的，同樣，所有相關的內容也被嚴格把控，根本不可能洩露一絲一毫。

但凡人確實可以成神，遠的不說，最近的那一位，至今仍活躍在暗精靈的國度裏，是所有人敬畏的對象。

而此刻，這樣的辛秘被貝拉隨口說出來，就仿佛是一件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那般。

這就是半神嗎？

卡洛琳又是羨慕，又是嫉妒，更是充滿了向往。

“年青人的眼神，真是讓人喜歡。”貝拉說道，她拿起水袋，慢悠悠的給自己灌了一口，目光中充滿了欣賞，“我喜歡你這樣的眼神，心性也很好……跟我的女兒完全不同。”

提到諾瑪，卡洛琳忍不住抿住唇，少見的表現出了一點羞澀。沒辦法，當初在夢中纏綿一夜後，諾瑪拍拍屁股就跑了，但是卡洛琳一睜眼就被貝拉逮了個正著。

雖然貝拉並沒有說什麽，但對於卡洛琳來說……就算是她，也有點過於超乎底線了。想到這裏，卡洛琳忍住了想捂臉的沖動。

“所有的生靈都可以成神。”卡洛琳說著，話音裏帶上了試探。

貝拉看了卡洛琳一眼，笑了笑，對於卡洛琳表現出來的野心勃勃，她似乎尤其寬容：“所有的生物都可以成神，人類的天賦也並不算弱，可是人類實在太多變，生命也太短暫了。”

說到這裏的時候，這個在白金之塔裏名聲廣為流傳的女人也帶上了一點感慨：“或許造物主在創造人類的時候就一定考慮過類似的問題。我們是依靠族群繁衍，強大的生物，而並不是靠單個的個體。”

卡洛琳安靜的聽著貝拉的話，她的目光有些飄忽。人類善變、多疑，壽命短暫。和長生種比起來，天賦也有所欠缺，但人類依然屹立在這塊土地上，並且占據了上風。

因為這並不僅僅是一兩個英雄做的事情，而是由千百萬個普通人，共同努力的結果。卡洛琳沈沈的嘆了口氣：“但是那也不夠的。螞蟻的巢穴再覆雜，再讓人驚嘆，那也終究是螞蟻。”

“……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，聰明，卻不自以為是。”貝拉的目光停留在卡洛琳的身上，她帶著一點微笑。

這裏已經很靠近無盡天柱了，無數跟巨大的石柱從大地拔起，沖向天空，就好像是無數刺向高空的利劍。這樣特殊的地貌讓這裏的風都變得狂亂起來，時不時就能聽到可怕的嗚咽聲。

大風卷起了貝拉的衣袖，卡洛琳看到對方的身上那萎縮的，幹枯的肌肉。卡洛琳眼睛一縮，失聲喊起來：“納爾森大人！您的身體！！”

貝拉轉頭看了卡洛琳一眼，她勾起手指，把衣服往上扯了扯，表情並沒有什麽改變：“什麽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。這就是我的代價之一。”
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卡洛琳語無倫次的張了幾次口以後，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神智，“導師知道嗎？”

“……她知不知道有什麽重要的嗎？”貝拉面無表情的反問了一句。她裹緊自己的身體，看著遠處，“抓緊時間吧。我們很快就要到了。如果有一天我……”

“什麽？”卡洛琳擡起了頭，而貝拉則搖了搖頭，“不，沒什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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